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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,寒风卷着零星的雪粒子,抽打在陈默麻木的脸上。他驾驶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,如同驾驶着一具沉重疲惫的躯壳,驶向泥塘巷深处。右腿膝盖的剧痛在连续驾驶和无数次蹬踏刹车油门后,已经演变成一种持续不断的、令人崩溃的钝痛,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异响。肺部像塞满了滚烫的砂砾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感和沉闷的哮鸣。喉咙里的血腥味挥之不去。
终于拐进那条昏暗、狭窄、散发着油烟和下水道气息的巷子。三轮车停在“益民公寓”楼下——一栋墙皮剥落、布满杂乱电线、窗户糊着油腻报纸的筒子楼。他的“家”——三楼走廊尽头那个由储藏室改造的隔断间——就在上面。
他用左手撑住冰冷的车身,极其缓慢、极其痛苦地将僵硬的右腿挪下车。脚掌接触冰冷坚硬地面的瞬间,膝盖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,让他几乎跪倒。他死死抓住楼梯扶手,那冰冷粗糙的铁锈感稍稍刺激了他麻木的神经。
楼道里光线昏暗,弥漫着一股食物腐败、尿臊和潮湿霉烂混合的复杂气味。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污渍和胡乱张贴的小广告。他扶着布满灰尘蛛网的墙壁,一步一挪,每一次抬腿上楼,右膝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牵扯着肺部的剧痛,引来一阵阵压抑的呛咳。三楼那长长的、狭窄昏暗的走廊,此刻仿佛没有尽头。
终于,他停在走廊尽头属于自己的那扇薄薄的、布满划痕的复合板门前。门牌号“308”的金属数字早已锈蚀模糊。门上没有像样的锁,只有一个简陋的搭扣挂着一把廉价的挂锁。
他掏出钥匙,冰冷的手指冻得有些不听使唤。当他费力地打开挂锁,推开那扇轻飘飘的门时,一股更加浓烈的、混合着霉味、汗味和陈旧空气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,像是走进了一个密封已久的、冰冷的罐头。
房间只有五六平米见方。一张用砖头和木板垫起来的硬板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,上面铺着洗得发白、打着补丁的薄棉被。床边紧挨着一张小得可怜的旧桌子,桌面坑洼不平,放着半瓶廉价的止痛药、一个边缘磕破的白瓷杯、一包没拆封的挂面。墙角堆着几件旧衣服和那个印着劣质金色“寿”字的薄木骨灰盒。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栋楼斑驳的墙壁,距离极近,光线昏暗,窗玻璃上凝结着厚厚的油腻污垢,模糊了外面阴沉的天色。墙壁大片剥落,露出深色的霉斑,墙根处能看到一层白色的、不断蔓延的碱渍。
这就是他的栖身之所。冰冷、阴暗、拥挤、散发着穷困潦倒的绝望气息。没有一丝暖意。
陈默反手关上吱呀作响的门,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嘈杂声(邻居小孩的哭闹、夫妻的争吵),但那薄薄的门板挡不住任何实质性的噪音和寒意。他几乎是瘫倒在冰冷的硬板床上,沉重的身体砸得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。右腿膝盖处的剧痛瞬间炸开,如同有无数根钢针在里面搅动,疼得他猛地蜷缩起身体,额头瞬间渗出冷汗。
“呃……”一声痛苦的闷哼被他死死咬在喉咙里。肺部随之而来的猛烈呛咳再也无法抑制——“咳咳咳……呕……”他趴在冰冷的床沿,剧烈地咳着,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涌上喉咙。他艰难地用左手支撑着身体,对着床边一个充当垃圾桶的破旧塑料盆干呕了几下,却只吐出一点酸水和带血的痰丝。
他喘息着,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,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尖锐的痛楚和沉重的哮鸣。冷汗浸透了后背单薄的棉质内衣,冰冷地贴在皮肤上。寒意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,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钻进这小小的隔断间,钻进他骨头缝里。
躺了几分钟,稍微缓过一口气,右腿的剧痛却丝毫没有减轻的趋势。他挣扎着坐起身,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门口。一封被粗暴地从门缝塞进来的、半卷着的白色信封,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。
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。 他强忍着膝盖的剧痛,挪到床边,弯腰,用左手捡起那封信。信封很薄,上面没有邮票,只用粗黑的马克笔写着三个潦草的大字:“陈 默 收”。一股劣质油墨和纸张的味道混合着房东王胖子身上特有的、油腻的烟草味。
撕开信封,里面只有一张折叠的打印纸。展开,抬头是刺眼的“房租调整通知”。
“尊敬的三楼308室住户陈默先生: 鉴于近期市场物价持续上涨(尤其水、电、燃气、建材等成本大幅攀升),以及本栋房屋维护修缮费用增加,经房东研究决定,自下月(即本月25日起),对本栋所有出租屋租金进行适当调整。”
陈默的目光急速下移,跳过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,死死锁定在最关键的那一行字上: “……您所承租的三楼308室(原租金:550元\/月),调整后租金为:850元\/月。”
850!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紧,骤然停止了跳动!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,比这房间里的任何寒意都要刺骨!
550到850?! 一个月暴涨300块?!
他猛地攥紧了那张薄薄的纸,劣质的纸张在他冰冷的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!他在寒风中推车、咳血、忍受剧痛送完那些沉重的狗笼、被平台扣款、被老洪威胁……他拼尽全力,像一条快要渴死的鱼在滚烫的沙滩上挣扎,仅仅是为了能支付这550块的租金,为了在这个冰冷城市里拥有一个勉强遮蔽风雨的、比狗窝强不了多少的角落!
而现在,这最后一点可怜的栖身之地,也要被这轻飘飘的300块钱,彻底碾碎!
凭什么?! 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猛地冲上头顶,烧得他眼前发黑!身体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剧烈地颤抖起来,右腿的剧痛和肺部的灼烧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!他猛地从床上弹起,那条受伤的右腿却无法支撑这突然的动作,膝盖处传来一声清晰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“咔嚓”轻响!
一阵难以形容的、如同骨头被硬生生碾碎的剧痛瞬间从膝盖传遍全身!他眼前猛地一黑,身体失去平衡,重重地向后摔倒在冰冷的硬板床上!后脑勺磕在坚硬的砖头床沿上,发出沉闷的“咚”的一声!
剧痛和眩晕让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。 几秒钟后,他才在一片嗡鸣声中艰难地睁开眼。天花板在眼前旋转,霉斑扭曲成狰狞的图案。右膝处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、深入骨髓的剧痛,仿佛整条腿都已经不属于自己。肺部的灼痛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。
那张写着“850元\/月”的通知书,被他下意识攥紧的左手揉成了一团废纸,丢在冰冷的地上。
他挣扎着,用左臂支撑身体,一点点挪动,靠在冰冷的墙壁上。冰冷的触感稍微刺激了他麻木的神经。他剧烈地喘息着,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尖锐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气。
不行! 必须去找房东!必须问清楚! 这300块,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!是要他的命!
一股混杂着绝望、愤怒和不甘的意念支撑着他。他咬紧牙关,牙龈几乎要被咬出血来。无视右腿那如同地狱酷刑般的剧痛,无视肺部每一次呼吸带来的撕裂感,他用唯一还算听使唤的左手,死死抓住冰冷的床沿,一点一点,极其艰难地将沉重的身体从床上拖拽起来。每移动一寸,右膝都传来碎裂般的剧痛,豆大的汗珠混合着生理性的泪水,从额头滚落。
终于,他扶着冰冷潮湿的墙壁,颤抖着站了起来。右腿完全无法受力,只能虚点着地面,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痛苦。他像一具散了架的木偶,扶着墙壁,一步一蹭,极其缓慢地、痛苦不堪地向门口挪去。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,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砂砾。
他拉开那扇薄薄的复合板门。 昏暗的走廊尽头,房东王胖子和他那个一脸刻薄相的胖老婆,正叉着腰,唾沫横飞地训斥着隔壁一个迟交房租的年轻打工妹。尖利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: “……哭?哭就有用了?哭就不用交租了?当老娘是开慈善堂的?!明天!明天再看不到钱!立刻收拾东西滚蛋!这点破东西老娘都不要!直接扔垃圾堆……” 打工妹低着头,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,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。
王胖子叼着烟,斜眼看着,脸上带着一种看戏的、混不吝的神情。他老婆的声音更加拔高,像一把锈蚀的锯子:“……现在什么不涨价?米面油涨!煤气涨!水费都涨到八块一吨了!我们涨点房租怎么了?天经地义!嫌贵?嫌贵你住天桥洞去啊!那儿不要钱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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