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 工艺革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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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承砚站在廊下,看张工程师把样机小心包进蓝布——明天开始,这东西要在车间里转上七天,转得每根经线都染上顾记的底气。
雨不知何时停了。
屋檐滴下的水珠里,他看见自己的影子,和二十年前那个在课堂上敲着黑板讲\"实业救国\"的自己,叠在了一起。
培训周的第一天,车间里的黄铜挂钟刚敲过七下,张工程师就抱着油布包站在了织机前。
他掀开蓝布时,金属齿轮在晨雾里泛着冷光,小梅的脚尖不自觉往前挪了半步,辫梢的红头绳扫过织机木框——那是她昨晚特意洗干净的。
\"先看缫丝机的喂茧口。\"张工程师的手指划过铜制凹槽,\"手缫要凭经验看水温,这机器的温度计能精确到两度。\"他转头看向缩在墙角的老赵,\"赵师傅,您来试试?\"
老赵的旱烟杆在裤腿上蹭了又蹭,走过来时鞋跟擦着青石板,发出刺啦刺啦的响。
他粗糙的指腹碰了碰温度计,像在摸刚出生的蚕宝宝:\"这铁疙瘩...能比人手准?\"
\"您老掌了三十年茧锅,手就是活温度计。\"顾承砚靠在门框上,手里转着块旧丝帕——那是顾家老织机织的,边角已经起球,\"机器记的是您的经验,往后就算眼睛花了,它也替您盯着水温。\"
老赵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弯腰凑近机器,突然伸手拧了拧调节钮:\"水温高两度,茧子软得快,丝头好抽。\"张工程师眼睛一亮,抄起笔记本唰唰记:\"对!
赵师傅这招能缩短缫丝时间,正好补机器的慢热缺陷。\"
小梅挤过来,手里攥着个竹匾:\"我带了今早新收的春茧!\"嫩黄的蚕茧在竹匾里滚成金豆豆,她指尖一挑,选了颗最圆的塞进喂茧口。
机器嗡鸣着转起来,银亮的丝缕从出丝口滑出,比手缫的细了一圈,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。
\"成了!\"小梅跳起来,红头绳扫到房梁上的蛛网。
老赵的旱烟杆\"当\"地掉在地上,他蹲下去捡,却盯着丝缕挪不开眼——这丝比他最得意的手作还匀净,可分明带着他方才调的那两度水温的\"火候\"。
接下来的五天,车间的灯总亮到后半夜。
顾承砚来送宵夜时,总看见张工程师扶着老花镜画改良图,小梅趴在机器边记数据,老赵叼着旱烟帮着修零件——他说\"铁疙瘩也得顺顺筋\",结果真用老银匠的手法把齿轮接口磨得更顺了。
第七天清晨,第一匹新工艺丝绸从织机上缓缓垂落。
顾承砚伸手去接,指尖刚碰到料子就顿住了——那触感像被春风裹着的晨露,比记忆里\"大和绢\"的柔滑多了三分清透。
他展开半匹布,阳光透过丝缕在地上投出细碎的金斑,竟比原布的花纹还灵动。
\"这是...缠枝莲?\"苏若雪不知何时站在门口,手里捧着原布样。
她指尖抚过新布的花瓣,\"旧布的莲瓣有十二道褶,新布...数不清了。\"
\"机器能织出二十四重瓣。\"张工程师推了推眼镜,声音发颤,\"但最妙的是染色——高温工艺让靛蓝渗进丝纤维里,洗十回都不掉色。\"他扯过旧布样往水盆里一浸,蓝水立刻晕开;新布浸了半刻钟捞起,盆底只落了两粒灰尘大的蓝点。
老赵蹲在水盆边,用指节蹭了蹭新布。
他突然站起来,把旱烟杆往腰里一别:\"少东家,我这就去库房,把老织机的好木轴全挑出来。\"他冲小梅挤挤眼,\"等顾记丝绸卖到外国,咱得给机器配雕花木框,让洋鬼子知道,老祖宗的手艺不是装在玻璃柜里的!\"
顾承砚捏着新布角,喉咙发紧。
他想起三天前在码头偷看到的\"大和绢\"——那料子虽软,却像裹了层雾,哪有眼前这丝的透亮?
他摸出怀里的笔记本,翻到夹着的市场数据页,铅笔重重划掉\"日货优势\"四个字。
\"明早送十匹去瑞蚨祥。\"他对苏若雪说,\"再让账房拟份请柬——请上海所有绸缎庄的东家,后天来顾氏看新品。\"
话音未落,绸庄前门传来\"啪\"的脆响。
伙计阿福举着封牛皮纸信跑进来,信封边缘焦黑,像被火烧过又强行粘好。\"巡捕房的人说,这信是从虹口飞过来的,卡在咱们门环上。\"
顾承砚撕开信封,信纸中央印着醒目的红樱花,字迹是用日文写的,却夹着几个刺目的汉字:\"顾君的新丝,很好。
但火,更旺。\"
他捏着信纸的手青筋凸起,目光扫过窗外——黄包车铃铛声里,两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正站在对街的糖粥摊前,其中一个抬头冲他笑了笑,手指在喉间划了道。
\"阿福,去码头。\"顾承砚把信纸折成小块塞进袖扣,\"订下后天法租界大光明戏院的场子。\"他转头看向张工程师,眼里燃着簇新的火,\"山本想看火?
那咱们就点把更亮的——让全上海都看见,顾记的新丝,烧不毁。\"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着,把他的话卷向云里。
远处黄浦江的汽笛鸣了三声,像在应和什么即将破土的惊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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