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章 轻舟已过万重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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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如今,那把剑却要收进鞘里。
\"您怕的是轮回,还是怕......\"他突然住了口,喉结滚动两下,\"怕自己和那些被画在墙上的'凰翼仙子',其实是同一类人?\"
沈璃望着烛芯爆出的灯花,想起昨夜火海中那个老妇人。
她跪在焦土上,半幅画像贴在胸口,哭着说\"仙子显灵\"时,眼底的光和前世刑场看客们的眼神一模一样——他们需要一个神,来替自己承受命运的重负。
\"不是怕。\"她伸手按在谢无尘手背,他的手冷得像山涧的石头,\"是明白。\"她的拇指轻轻摩挲他手背上的薄茧,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,\"如果我继续查下去,百姓会把我当神,东宫会把我当妖,连你......\"她笑了笑,\"也会把我当必须解开的谜题。\"
谢无尘突然抽回手,转身走向窗边。
窗外的老槐在风中摇晃,影子掠过他紧绷的下颌线。
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闷在喉咙里:\"那您要什么?\"
\"我要......\"沈璃望着案头那卷《凰翼志》,残页边缘还留着昨夜的焦痕,\"要做沈璃,不是谁的轮回,不是谁的棋子。\"
谢无尘没有再说话。
他站在窗边,直到月光漫过门槛,才转身时,袖中滑出个锦盒。
他弯腰拾起,放在桌上:\"这是南洋商会这月的账册。\"锦盒打开,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契纸,\"您说要解散商会,属下......\"他喉结动了动,\"已经盘清了所有田产、商铺。\"
沈璃的指尖抚过最上面那张地契。
墨迹还未干透,是谢无尘连夜写的。
她想起三年前初遇谢无尘时,他替太子整理军报,笔尖落纸如刀;如今替她理账,墨色却软得像春夜的雨。
\"明日辰时,把所有资产分给百姓。\"她合上锦盒,推到谢无尘面前,\"商铺按人头分股,田产立永佃契。\"她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,笑了,\"我知道你想问什么——不是一时兴起。\"她的目光穿过窗纸,落在远处起伏的山影上,\"从前我以为,握有财富就能握有权力。
现在才懂,当这些变成枷锁时......\"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\"不如砸碎了,让大家都松快些。\"
谢无尘捏着锦盒的手微微发颤。
他想起半月前,沈璃在商会库房指着整箱的金银说\"这些要变成刺向太子的刀\";如今那些刀,却要熔成照亮百姓的灯。
他望着她眼里的光,忽然懂了——她不是在放弃,是在给自己松绑。
\"属下明白。\"他将锦盒抱在怀里,像抱着什么珍贵的东西,\"今夜就去通知各分舵。\"他走到门口又停住,侧过脸,月光在他耳尖镀了层银,\"需要属下陪您......\"
\"不用。\"沈璃摇头,\"你该去看看那些百姓。\"她想起昨日在山脚见到的老妇人,怀里的小孙子正扒着她的衣角要糖,\"他们拿到地契时,眼睛会亮的。\"
谢无尘走后,沈璃吹灭蜡烛。
黑暗里,她摸着床头的包袱——里面只有两套换洗衣裙,半盒阿娘留下的胭脂,和那卷烧残的《凰翼志》。
窗外的虫鸣渐起,她蜷在床榻上,听着自己的心跳,一下一下,像敲在鼓面上,震得胸腔都暖了。
第二日辰时,商会门口挤得水泄不通。
沈璃站在台阶上,望着底下攒动的人头——有挑担的小贩,有织坊的绣娘,还有昨日那个抱着小孙子的老妇人。
谢无尘站在她左侧,捧着锦盒,阿福在右侧举着扩音的木筒。
\"今日,南洋商会解散。\"阿福的声音撞在青瓦上,又落回人群里。
底下炸开一片抽气声,老妇人怀里的小孙子\"哇\"地哭了,被她慌忙捂住嘴。
\"所有田产、商铺,按户均分。\"沈璃提高声音,风掀起她的衣袖,露出腕间那圈红绳——是昨日阿福用庙前老槐的枝桠编的,\"这不是施舍。\"她望着人群里几个商人模样的人攥紧了拳头,\"是你们从前用血汗养肥了商会,现在,该你们自己当家。\"
人群静了片刻,突然有个汉子挤到前面。
他挽着裤脚,腿上还沾着泥,\"沈姑娘,我们......我们不会管铺子啊!\"
\"学。\"沈璃走下台阶,站在他面前。
阳光落在她肩头,将影子投在他泥污的鞋尖上,\"不会算账,找账房先生;不会管伙计,就和他们商量。\"她想起前世沈家被抄时,账房老周跪在她脚边哭,说\"小姐,我本想把账本藏起来\",\"你们要信自己,比信什么神仙都强。\"
老妇人挤过来,小孙子挂在她脖子上,涎水沾湿了她的衣领。
她颤巍巍地举起半幅画像,焦黑的边缘还留着火星烧过的痕迹:\"沈姑娘,你......你真的不是仙子?\"
沈璃望着画像上自己被烧得残缺的脸,伸手摸了摸小孙子的头。
孩子肉乎乎的小手抓住她的食指,暖得像团火:\"我是沈璃,和你们一样,会饿会累,会怕会疼。\"她抬头望向人群,晨光里,无数双眼睛亮晶晶的,\"但我们都能活,活得比从前更好。\"
人群突然爆发出欢呼。
老妇人抹着眼泪笑,汉子们拍着大腿喊\"好\",小孙子拽着沈璃的袖子,把鼻涕蹭在她裙角。
谢无尘站在台阶上,望着这一幕,忽然想起太子从前在御书房说\"愚民最好管\",而此刻,这些\"愚民\"眼里的光,比太子的龙纹玉佩亮得多。
暮色再次漫来时,沈璃站在江边。
船家正往船上搬最后一坛酒,阿福抱着她的包袱,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青石板上:\"小姐,我......我能不能跟你走?\"
\"傻孩子。\"沈璃替他擦掉眼泪,\"你该留在商会,帮大家管账。\"她望着远处的码头,几个汉子正围着谢无尘,指着商铺的方向比划,\"他们需要你,比我需要你多得多。\"
阿福抽抽搭搭地点头,把包袱递过来时,偷偷塞了颗糖在她手里——是他昨日在市集买的,裹着金箔纸。
沈璃攥着糖,转身踏上跳板。
船桨划破水面,荡开一圈圈涟漪,把她的影子揉碎在江里。
晨曦初现时,船已行出十里。
沈璃站在船头,望着东边泛起的鱼肚白。
江风掀起她的长发,像凤凰展开的羽翼。
她摸向心口,那里从前总像压着块石头,现在空落落的,却轻得能飞起来。
船过弯道时,她回头望了一眼。
晨雾里,京城的轮廓渐渐模糊,只看得见远处山尖的一点红——那是昨日火山口的余烬,此刻像颗未落的星。
\"凰翼已撕雾......\"她对着风轻声说,船桨声盖过了后半句。
江水推着船往南去,前方的雾里,隐约传来海鸥的鸣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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