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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剑尖轻颤，划破了叶流闻的衣衫。而韩微手中装着毒药粉的瓷瓶，也准备着要洒向程韵。此时此刻，必须先保住叶流闻的命，其他的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。

然而千钧一发之际，只听当啷一声，却是程韵松了手，任凭那把剑掉在了地上。“我下不了手！”她捂住眼睛，泪水从指缝中汩汩涌出，和以前一样，她遇到任何为难的事情，都只能逃避。

“那便我自己来吧。”叶流闻惨笑一声，从地上捡起那柄剑。见他握剑在手，林思远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，做出了防御的姿势。

哪怕身染沉疴，叶流闻的武功依然无人能敌。林思远在崇禧塔下没有撒谎，这世上根本没人杀得了他。

能杀他的，只有他自己。

可惜当韩微醒悟到这一点时，叶流闻已经倒转剑身，朝着自己的脖子抹去！

他眼中曾经天真的带着期冀的光，此刻已经完全熄灭。

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活下去的理由。就算现在用毒药粉迷晕他，以后又怎么办？她能救得活他死去的心吗？

“等等！” 韩微蓦地大叫起来，“你不要死，我知道你真正的名字！”

原本贴上颈侧的剑刃蓦地一顿，叶流闻睁大了眼睛：“我的名字？”

“是的，你不叫影子，你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！” 韩微原本是想起叶流闻与幽冥宫主的对话，冒险一试，不料竟真的起了作用。

“那我真正的名字是什么？”长剑依然架在颈侧，叶流闻握剑的手，不由自主地颤抖。

“是啊，那你说说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？”林思远带着讥讽地问。

“你叫……流闻！叶流闻！” 韩微豁出去了，大声道，“‘今夜相望不相闻，愿逐月华流照君！’你的名字，正是从这两句诗中而来！”

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……” 林思远的脸色，一瞬间苍白如纸。而院门外，也忽然传来一声惊呼：“原来，你就是我的流闻孩儿！”

此言一出，刹那间吸引了院内所有人的目光。却见院门被人一把推开，一个头戴帷帽的女人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。而院门外，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许多人，显然是听见动静，前来偷听情况的。

林思远没料到家丑外扬，当即恼羞成怒。他跨上一步拦住那个闯入的妇人，厉声喝道：“你是何人？”幽冥宫主一向深居简出不见外人，也不在青峰阁的邀请宾客之列，因此林思远根本认不出她的身份。

“我是何人？呵呵呵，林郎，你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了？”那女人忽然放声狂笑，“我姓叶，叫叶岚，是你曾经口口声声最爱的女人，也是我们可怜的流闻孩儿的亲生母亲！”

“幽冥宫主，你是……我的母亲？”叶流闻早已认出来人的身份，却被这句晴天霹雳般的话语震懵了。

幽冥宫主叶岚长袖一拂，早已卷住叶流闻手中的长剑远远抛出。她一把接住叶流闻摇摇欲坠的身体，伸手抚去他唇边的血迹，含泪道：“好孩子，你受委屈了。早知道那个时候，娘就应该带着你一起走，绝不将你留给这狠心薄幸之人！”说着，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，从中倒出两颗药丸塞入叶流闻口中，“好孩子，这是娘为你炼成的易筋洗髓汤的解药，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会受毒发之苦了。”

“我狠心薄幸？”林思远脸上挂不住了。反正此刻院门外密密麻麻全是看客，既有青峰阁的弟子和家仆，也有前来贺喜的宾客，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，他索性把话都摊开了说，“当年也不知是谁与我山盟海誓，却在我病重垂危之际不告而别。若非我原配夫人舍命相救，我那个时候早就死了，还轮得到你叶岚现在来指责？”

“你原配夫人舍命相救？”叶岚闻言身子一僵，脸上浮起一层冷笑，“你那时候中的是无药可救的南疆鬼面毒，请问她怎么相救的？”

“她……她将毒转移到自己身上，从此缠绵病榻，不过两三年就香消玉殒。”林思远提及死去的爱妻，声音微微颤抖，“从此我才知道，真正对我好的人是谁。而你既然弃我于不顾，那连你都抛下不要的这个孩子，谁知道是谁的野种？”

“哈哈哈，南疆鬼面毒确实可以过给旁人，但中毒者通常活不过三天，而且面部长满毒疮，面目全非，请问你的原配夫人是怎么撑过三年的？她是不是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？”见林思远一时愣住无法回答，叶岚忽然一把摘下头上的帷帽，露出一张满是疤痕却依然秀丽的面孔，“林郎，你看看我的脸，难道还不明白真正救了你的人是谁吗？除了幽冥宫举世无双的医术，谁还能在南疆鬼面毒下留存性命？”

“你……怎么会是你……”林思远自然认得叶岚脸上那些熟悉的疤痕。那些因为南疆鬼面毒造成的毒疮，虽然已经渐渐愈合，却依然显露出经年累月对肌肤的损坏。林思远不由自主地走近了一步，直视着叶岚那张饱经摧折却依然熟悉的面庞，难以置信地问，“既然是你救了我，为什么要不告而别？又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音讯全无，连你自己的孩子也不管不顾？”

而这个疑问，同样也是叶流闻的。他转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母亲，眼中燃烧着渴望真相的火焰。

“因为这鬼面毒太过险恶，不仅毁掉了我的面容，也毁掉了我的记忆，让我遗忘了许多事情，无论我在幽冥宫如何辛苦炼制解药也无济于事。”叶岚说着，目光落在韩微脸上，朝她轻轻点了点头，“幸而最近修炼紫炁心法有成，我不仅治好了脸上毒疮，也渐渐恢复了从前的记忆。所以我才会亲自来青峰阁送解药，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我当年留给你的孩子，却不料……不料影子就是我的流闻，他在你手上，吃了那么多苦……”说着，已是泪如雨下。

“我……我……是我糊涂啊……”林思远此刻知道了真相，追悔莫及，见叶岚与叶流闻相依相偎，自己根本插不进去，真是又羞又愧，只能慢慢蹭过去，低声道，“既然一切都说清楚了，那咱们先回房吧，别再让旁人看我们一家人的笑话。”

“谁说一切都说清楚了？” 韩微忽然发话了，“林阁主，既然叶宫主归还了影子应得的亲情，那你和少阁主是不是也该归还他应得的荣誉呢？”

“你在说什么？”林思远如同再次被踩了痛脚，面红耳赤地问。

韩微没有理他，只是看了一眼一脸漠然的林匆和惊魂未定的程韵。她原本以为叶岚揭开了叶流闻的身世之谜，消弭了他的死志，这个阳天阵就该破了，谁知到现在也没有动静，逼得韩微只好继续进攻了。

她要让他们把所有欠他的，都还回来。

“既然林阁主确认了影子也是你的儿子，那‘轻雷公子’究竟是谁，林阁主应该可以公布真相了吧？” 韩微的视线，缓缓扫过在场诸人，也扫过远处看热闹的众人，“虽然使用同一个面具，同一柄轻雷剑，可有的人斩奸除恶，流血流汗，多次挣扎在死亡边缘，有的人却坐享其成，沽名钓誉，只管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赞誉。各位认为，谁才是真正的轻雷公子，谁又是寡廉鲜耻的窃贼呢？”

此言一出，无异于又抖搂出一个青峰阁不为人知的丑闻，霎时间不仅围观众人议论纷纷，就连程韵也变了脸色。她原本亦步亦趋地跟在林匆身边，此刻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：“除掉长风堂的人，究竟是你，还是他？”

“什么长风堂，一个下三滥的黑帮，还轮不到我出手。”到了这个时候，林匆居然还是一贯的高冷范儿。不过这句话，也无异于承认了真相。

“居然不是你……枉我从那以后对你念念不忘，甚至是看在你的面子上，才救了他……”她泪水涟涟地转向叶流闻，“错了，原来是我错了，为我师兄报仇的人，原来是你……”

“师兄”？一旁的韩微敏锐地察觉了这个从未出现过的词，难道程韵婚前委身之人，就是他？这才有了程韵移情轻雷公子林匆，又看在轻雷剑的份上救了本该被掳去做药人的叶流闻……

不过此刻程韵已经明白真相，也知道自己应该感激之人是叶流闻。叶流闻得到了心上人的感激青睐，应该能破阵了吧？韩微心中暗暗欢呼了一句，一心等着破阵而出，却半天没等到任何反应。她偷眼去看叶流闻的反应，那人却只顾着躺在叶岚的怀里，似乎根本没听见程韵在说什么。

原来这一招也不奏效啊！韩微顿时有些气馁。这该死的阵法，究竟要怎么做才能算完全解除了叶流闻自杀的可能啊？

“看来你们果然承认了，我的流闻才是真正的轻雷公子，你林匆，青峰阁的少阁主，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徒！”叶岚伸手指着林匆，声色俱厉，“放心，这件事，很快就会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！”

“阿岚，你要做什么？”林思远慌忙问。

“记得你传我紫炁心法时，除了给流闻配制解药，还额外提了一个要求吗？”叶岚并不理会林思远，只向韩微微笑道，“如今，我已经办到了。用幽冥宫的毒与药，换得江湖众门派一起寻找曾受过轻雷公子恩惠的人。如今，那些人很快都要聚集在青峰阁前了。”她心疼地抚摸了一下叶流闻的头发，声音蓦地拔高，“我要所有被流闻救过的人，认清真正的恩人是谁，真正的小人又是谁。我要他们砸碎为林匆修建的生祠，宣扬林匆欺世盗名的丑闻，断绝林匆竞争武林盟主的可能，让他在江湖上、在这个世上都臭名昭着，永不能翻身！”

“这也太毒辣太狠绝了吧。”林匆静静地听完叶岚的控诉，目光却始终落在韩微脸上，“是你策划的？你对我，真的有那么深的恨意？”

“我……”韩微一时语塞，想要解释却终是咽了回去。“你以为我不愿和你们讲道理吗，以为我不愿轻言细语、温文尔雅吗？”她不知想起了什么，忽然笑了起来，“可我如果一直老实本分，那就会像影子一样，一直被你们欺负到死啊！只有你和你父亲那样的上位者，才有资格风度翩翩地压榨他人，而我出身寒微，只能放大嗓门，用词蛮横，甚至摆出鱼死网破的狠劲儿，才能让自己的声音被听到被重视，才能解救我所珍惜的人，和我自己。”

“我明白了。你真的是恨我的。”林匆轻轻叹息了一声，不知是对阵内的一切，还是对尘封的过往。

韩微没有再理会他，只是走向了叶流闻。林思远对他的抛弃，如今已有林岚用母爱来拯救；林匆掠夺走的美名与荣誉，她也已经公开还给了他。如今只剩下程韵在他心中挖出的坑洞，仍然无法填补。

而这，想必便是破阵的关键了。

“你知道吗？那次你单挑飞虎寨，受伤晕倒在路边，是我为你点穴止血，也是我一路背着你走到了幽冥宫的路口。若非我在求救的路上晕倒，你也不会被程韵带走。”蹲在叶流闻身边，韩微握住了他冰凉的手，满眼都是无限的深情，“叶流闻，你遇见的第一个不求回报对你好的人，是我，不是你的阿韵姐姐。这件事，我今天必须向你澄清了。”

“真的是你？”叶流闻大吃一惊，随即联想起背着自己逃出青峰阁时，那肌肤相接时温热的感觉和内心的悸动，果然与在飞虎寨下一模一样。“真的是你！”他蓦地伸出双臂，将韩微紧紧地抱在了怀中。

“真的是我。” 韩微也反手抱住了他，带着骄傲的神色宣布，“我，才是你的白糖糕，不论后来的核桃饼桂花酥有多好，都是比不过我的。”

“我喜欢你，所以，不要死。”她闭上眼睛，忍住羞耻地说出了最后几个关键字。

“好，我也……”叶流闻点头。

他的话音未落，周遭的景物顿时模糊下去，如同历经千年的古画风化成尘。就连叶流闻最后说的几个字，也飘荡无踪，再也抓不回来。

阳天阵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