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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鸯的丧钟在承平四年的第一场雪中响起。那钟声浑厚沉郁,穿透九重宫阙的琉璃瓦,震碎太液池的薄冰,最后撞进温府西窗下那盏青瓷茶盏里,激起一圈细密的涟漪。温北君的手指突然一颤,茶盏滚落在青砖地上,碎成七瓣——恰似北斗七星的排列。
\"大人!\"阿穗慌忙上前,却见温北君怔怔望着皇城方向。窗外红梅映雪,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。他腕间的麦穗手环簌簌作响,那是去年重阳节时,元鸯用新收的麦秆编的。老将军粗糙的手指捏着麦秆,笑着说:\"老夫的手艺可比不得你夫人,将就着戴罢。\"
郭孝儒踏雪而来时,温北君已换上素白麻衣,正对着青铜镜束发。镜中映出的人影消瘦如竹,白发如雪,唯有那双眼还似当年临仙城外的少年将军。案头《齐民要术》翻在\"丧葬\"一章,朱批的墨迹新鲜未干,像一道未愈的伤口。
\"子歇啊...\"温北君突然开口,声音沙哑如秋风扫过枯荷,\"元鸯指点我刀法时说过...\"他指尖抚过案上那杆旧枪,枪缨早已褪色,却仍能看出曾经的红,\"'藏锋于鞘,敛锐于怀',这话我记了二十年,可是我一直没和他说,我可是刀法宗师,轮的着他来指点我吗?\"
窗外雪愈急,将丧钟余音裹进茫茫白色。温北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帕子上溅开的红梅,比窗外那株老梅还要艳上三分。
太极殿前,白幡如浪,绵延十里不绝。温北君执意要亲自扶灵,元常陈拗不过他,只得命人备了紫檀软轿。年轻的帝王玄衣素冠,腰间玉带却未除——这是元鸯生前定的规矩:\"治丧如治军,不可废礼。\"
\"王叔...\"元常陈欲言又止,指尖沾着守灵夜未燃尽的香灰。
温北君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个靛蓝布包,层层展开,露出一枚青铜虎符。那虎符已被摩挲得发亮,在雪光中泛着青幽的光。\"这是...去岁演武时元鸯落在我这的...\"他指尖轻抚过虎符上的铭文,\"该随他去了。\"
灵柩前,刘棠银甲外罩粗麻,腰间却仍佩着那柄短刀。见温北君来了,她单膝跪地相迎,却发现他的手臂轻如枯枝,仿佛随时会折断在风雪中。
\"刘棠\"温北君突然唤她,\"你知道元鸯最得意什么吗?\"他指向殿外跪着的百姓,那些布衣荆钗的妇孺,冻红的脸颊上泪痕未干,\"不是破阵杀敌,而是让这些人...能活着为他哭丧...可我不一样,我希望等我死的时候,都要开开心心的,把我这个恶鬼给送走。\"
刘棠喉头一紧。甚至没有去反驳温北君并不吉利的话语,她也很清楚,温北君说的并没有错,温北君能撑得到下一个年关吗?能撑得到四旬吗?这个仅仅三十八岁的大魏虞王,却好像已经走完了一生,在曾经和他并称大魏四大实权将军的祁醉和元鸯都身死后,他又在想些什么呢。
风雪骤急,纸钱如蝶纷飞。温北君突然踉跄,郭孝儒箭步上前,却见他嘴角溢出的鲜血,在雪地上绽开一朵红梅,正落在灵前那副玄铁铠甲的倒影里——那是元鸯年轻时穿的,胸甲上还留着永和年间与温北君并肩作战时的箭痕。
\"真好...\"温北君望着铠甲轻笑,眼角细纹里藏着未落的泪,“还能...送他一程..”
回府的青帷马车碾过长安西市的积雪。经过醉仙楼时,温北君突然敲响车壁。
\"那家...徐记糖铺...\"他眼睛突然亮起来,指着街角一家斑驳的老店,\"元鸯最爱他家的梨膏糖...说比御厨做的还甜三分...\"
卫子歇顺着他手指望去,只见铺面破败,朱漆剥落,唯有檐下那块\"徐记\"匾额还倔强地挂着。正要开口,却听温北君又道:\"子歇,去买些来...\"声音里竟带着几分少年时的执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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