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旧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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旧宅

苏凌满腹心事地从朱冉家出来，返回陈扬家后，并未将自己的推测和疑虑告诉陈扬。</p>

准确的说，他不想让陈扬知道此事，毕竟这件事牵扯到朱冉，万一这陈扬是个大嘴巴，憋不住，再将这些事，告诉了朱冉......</p>

所以，苏凌不动声色，待陈扬睡着之后，便换了一身黑衣，黑纱罩面，腰悬江山笑，悄悄地从陈扬家出来，飞身上墙，直奔朱冉的家。</p>

然后他躲在离着朱冉家不远的一棵大叔树之后，悄悄地朝朱冉家窥探。</p>

直到那时，他还在心中存有一丝侥幸的希望——或许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，想错了。</p>

那朱冉的娘子，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。</p>

直到一道黑色的流光，划破夜晚的宁静，从朱冉家的院墙内跃出，苏凌最后的希望才为之破灭。</p>

苏凌还是等到了，等到了那个他想要她出现，又不愿她出现的熟悉身影。</p>

叶婉贞。</p>

于是苏凌远远地缀在叶婉贞的身后，凭借叶婉贞的修为境界，如果苏凌愿意，叶婉贞是无论如何，也不会发觉，她身后有人跟踪的。</p>

他跟踪叶婉贞，并非恶意。龙台局势波谲云诡，他察觉朱冉身边这个突然出现的“妻子”来历蹊跷，行踪神秘。今夜更是发现她竟能避开城中重重耳目，深夜潜行至这荒僻山谷深处！这绝非寻常妇人所能为！担忧兄弟被蒙蔽，甚至陷入险境，他才悄然尾随，想探个究竟。</p>

方才林中交手，他刻意压制了实力，未曾动用真正杀招，剑意也收敛了大半锋芒。目的只有一个：试探与警告。</p>

他要让叶婉贞明白，她的身份和行动并非天衣无缝，有人在盯着她！那最后停于心口的三寸剑尖，便是最直白的警告：你的命，并非无人能取！好自为之！</p>

“但愿你能明白我的用意。”</p>

苏凌望着叶婉贞离去的方向，低低的自言自语道。</p>

他看到了叶婉贞眼中对朱冉的情谊，也感受到朱冉和她之间的的确确有着真情实感。这份情意，做不得假。他真心希望，叶婉贞能珍惜朱冉那颗赤诚的心，莫要因自身卷入的漩涡而伤害了这个老实巴交、却重情重义的兄弟。朱冉待她如珠如宝，若被她所负苏凌不敢想象那后果。</p>

然而，另一个更沉重、更冰冷的念头，如同山峦般压在他的心头。</p>

叶婉贞进入那深宅大院之后，那句清晰的“红芍影龙台分影叶婉贞求见影主”，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耳畔！</p>

红芍影！</p>

影主！</p>

穆颜卿！</p>

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，代表着什么，苏凌比任何人都清楚！她竟然亲自来了！就在京都龙台！就在离他如此之近的地方！</p>

叶婉贞是红芍影的暗桩，她深夜潜行去见的，是穆颜卿！这意味着什么？红芍影的触角已经深深扎入了龙台！穆颜卿亲自坐镇，所图必然惊天！</p>

可是，苏凌此行，是为了察查当年户部赈灾钱粮的贪腐案，所牵扯的无非皇族、清流、保皇和户部，还有刑部。</p>

唯一不是京中势力的，目前所有的线索，都指向了沈济舟。</p>

可是，既然只有这一个线索，为什么穆颜卿要来，红芍影要来？</p>

贪腐案，至少从现在的证据上来看，与荆南钱仲谋八竿子打不着，没有任何的关系。</p>

钱仲谋定然不会因为沈济舟或者清流、皇室而大动干戈，让穆颜卿这个红芍影影主，亲赴龙台的。</p>

难道，这贪腐案，还有更深的秘密，自己没有挖出来？这个更深的秘密，与荆南有关，更牵扯到了钱仲谋的切身利益不成？</p>

又或者，穆颜卿这次出现在龙台，并不是冲着贪腐案，而是有其他的，苏凌自己不清楚的计划和秘密行动？</p>

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苏凌的全身。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巨网，正以龙台为中心，悄然张开。而他和朱冉，甚至更多他关心的人，都可能已在不经意间，身处网中！</p>

穆颜卿她来龙台，究竟要做什么？是针对朝堂？针对某个势力？还是与他苏凌有关？</p>

想到可能再次面对她，苏凌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，痛得几乎无法呼吸。</p>

那些刻意尘封的过往，那些刀光剑影中的短暂温存，那些无法言说的默契与心动，还有那横亘在他们之间、深如鸿沟的立场，所有的一切，都随着这个名字的浮现，汹涌地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。</p>

他该如何面对她？</p>

是拔剑相向，生死相搏？</p>

还是视而不见，形同陌路？</p>

亦或者温言细语，情深如昨？</p>

无论哪一种选择，都如同剜心蚀骨。</p>

“穆颜卿......”</p>

一声低不可闻、饱含着无尽复杂情愫的叹息，终于从苏凌紧抿的唇间逸出，消散在呜咽的山风里。那叹息中，有刻骨的思念，有无法消弭的痛楚，有对未知危局的沉重忧虑，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茫然。</p>

他站在高高的树桠上，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。山风猎猎，吹动他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，也吹不散他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沉重。</p>

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叶婉贞消失的方向，又望向那幽深山谷的深处——那里，就是穆颜卿藏身之处。</p>

目光收回，苏凌的脸上重新覆上了一层坚毅的冰霜。他不再停留，身形一晃，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，悄无声息地飘落下巨树，几个起落，便朝着与叶婉贞归途截然不同的方向，消失在莽莽林海的另一片黑暗之中。</p>

月光依旧清冷，无声地洒在空寂的林间空地上，照拂着那些被剑气撕裂的草木断痕，仿佛在默默见证着方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暗夜交锋，以及那深藏于黑暗之中、更加汹涌诡谲的......风暴前奏。</p>

............</p>

仲春暗夜，梆子声遥遥递来，恰是三更初刻。</p>

龙台城陷入沉睡，白日喧嚣尽数沉入浓墨般的夜色。唯有风，卷着不知何处飘来的纸钱灰烬，在空寂的巷弄间打着旋儿，呜咽低回。</p>

城西，毗邻荒废河滩的一片区域，屋舍稀疏，灯火寂寥。其中一座宅邸的轮廓，在惨淡的月色下显得格外孤寂而庞大。青砖高墙早已不复往日齐整，墙皮大块剥落，露出内里灰黄的土坯，裂缝如同丑陋的伤疤纵横蔓延，其间顽强地攀附着枯死的藤蔓和湿滑的苔藓。这便是曾经的户部员外郎欧阳秉忠的府邸——如今的欧阳旧宅。</p>

四道人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点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旧宅后墙外一条狭窄的、堆满杂物的暗巷里。为首一人，身形挺拔俊逸，正是苏凌。他身旁稍矮些、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四周的，是陈扬。朱冉则紧跟在苏凌另一侧，高大的身躯微微绷着，带着一种沉默的警惕，他习惯性地抬手，似乎想拍掉袖口沾染的、白日灶间遗留的些许面粉痕迹。</p>

最后一人，从巷口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后有些迟疑地闪出身来。</p>

此人便是欧阳秉忠的侄子，欧阳昭明。</p>

陈扬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欧阳昭明身上。</p>

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，身形单薄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、肘部和下摆都打着深色补丁的旧儒衫。</p>

夜风吹过，那宽大的衣衫便显得空空荡荡，愈发衬出他的瘦弱。头发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木簪勉强束起，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额前。面色带着长期清苦生活的蜡黄，嘴唇紧抿着，透着一股倔强。</p>

然而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。那是一双清澈、明亮，即使在如此窘迫的境地、如此压抑的夜色下，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。</p>

眼神里没有谄媚，没有畏缩，只有一种源自书卷的沉静和一种近乎固执的、属于读书人的清高风骨。他站在那里，背脊挺得笔直，仿佛这破衣烂衫并非寒酸，而是一袭无形的傲骨铠甲。</p>

“非......非舍兄，这两位是......”欧阳昭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，却努力维持着平稳，对着三人拱手，动作有些生涩，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。</p>

苏凌微微颔首道：“昭明兄......这两位兄弟，一位是陈扬，一位是朱冉，都是我的兄弟......今夜特地来帮咱们的......”</p>

苏凌已经跟陈扬和朱冉交代过，千万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，他告诉两人，那欧阳昭明自己名唤张非舍，所以陈扬和朱冉对欧阳昭明称呼苏凌为非舍兄，并不意外，也不揭破。</p>

欧阳昭明闻言，这才感激地朝着陈扬和朱冉拱了拱手，陈朱二人也微微抱拳，算是彼此打过招呼。</p>

苏凌这才将目光投向眼前这座死寂的巨兽。便蓦然觉得，虽然隔着后墙，却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、深入骨髓的荒凉与破败。</p>

他低声缓缓道：“走......先绕一圈看看......”</p>

四人沿着高墙根下的阴影，如同壁虎般无声移动。</p>